今天的大庆有一个座规模庞大的“铁人王进喜纪念馆”，刚刚建成不久，由温家宝题写馆名，可以称之为中国工人阶级的圣地。

　　而且，我没想到暑假期间来参观铁人纪念馆的游客居然也这么多，偌大的馆里，人头攒动，大部分都是大庆当地的中小学生，许多是由家长们带着的。

　　现在的大庆人对铁人的尊重和感激仍然溢于言表，其实，只要他们来到铁人纪念馆，看一看其实也就是不远的50年前，在这块盐碱地上，还只是稀稀落落地建着一排排干打垒的土房子――干打垒，是种非常简易的临时筑墙方法，即在两块固定的木板中间填入黏土，笔者小的时候，在东北平原的农村，这样的干打垒是随处可见。而今的大庆，却已是座高楼林立的现代大都市，谁看到这些天翻地覆的变化，都会对在这里被纪念的这个人油然而生强烈的敬意，共和国60多年的和平建设历史里，像铁人王进喜这样响当当的男子汉、大英雄也着实不多，就是现在或者有他这样的钢筋铁骨之完人，恐怕也没有当年石油大会战那样一个空前绝后的展现机会吧。

　　这次来大庆，其实是来考察它的道德社会建设，我的第一个发现，就是当代大庆的道德建设，无论是政府官方提倡的，还是普通民间流行的，都与那种带有强烈政治属性的铁人精神密不可分。

　　比如，在隶属于大庆油田公司第一采油厂第三油矿的“中十六联合站”，此站主要功能是将进站的油、汽、水混合物进行分离，把处理后合格的原油、天然气外输；看到站里工作人员年纪最大者不超过三十五六岁，是清一色的年轻人，但我们看到的也是清一色被半军事化训练出来的普通年轻人，不用看别的，只要看看他们每天都做的工作记录，就会惊掉你的下巴，都这个年代了，站里每个岗位上的工作纪录都还为手写，而且，是一律的仿宋体手写字，在今天这个电脑手机已经被普遍应用的时代，进入站里工作的每个年轻人，都必须且都能练出一手过硬的仿宋手写体，不止汉字要仿宋，即使是数字和外文字母，也一律写得像印刷体的仿宋字。

　　集体主义，就是中十六联合站这样一个年轻人居多单位的道德范式，究其根源，这与这座源于当年数万转业军人的苦干造就起来的城市的精神基础密不可分，当年战场上锻造出来的许多支战斗部队的精气神现在已经演化、渗透到城市的枝枝蔓蔓，中十六联合站员工那依然整齐无错的仿宋字，让他们有一点脱离于这个时代，但却与过往的历史勾连紧密。

　　而在这样集体主义的共识之上，才是效益、产出组成的那两个字，繁荣。

　　今日大庆，其主体经济模式，其实仍未走出计划经济的范式，且也无意走出这种范式，但从它半个多世纪以来雄居中国石油产业的龙头地位的现状，你又不得不承认，没有这以集体主义为最高道德观的计划经济模式，也不会有现在繁荣依旧的它。

　　在乘新三社区，我们一下子见到了几十位“老会战”，老会战，在大庆是一个极具荣誉色彩的专有词，是指那些当年曾参与1960年代的石油大会战，更泛指参与了这座城市最初创建的油田职工们，现在，他们或她们个个都已经花甲古稀了。

　　我们去时，这几十位老会战们正聚在一起参加这个社区的道德讲堂活动，此间的道德讲堂有一个特别显著之处是建有“道德银行”，即一个可以虚拟存储道德的所在，社区居民，无论长幼，每做一件好事都会被记录在案，年终岁尾，自会统计出本社区的“道德富翁”――善有善报，道德银行就是一个替你计算做了一年好事会得到多少善报的地方，看着那些记录在册的“道德存折”，我亦惊叹于如此高明的民间智慧；而在这次正在热烈召开的道德讲堂上，原本熟络之极的老会战们，又很自然地被集中在做好人得好报的道德氛围里，张家长李家短你一言我一语，比如谁家的老两口中午晚上没人做饭，就由年轻的社区主任带头包下来，比如一位眼疾几近失明的大妈，又如何在邻里的关照下重新找到回生活下去的希望，等等。

　　老会战过的大爷大妈们，虽然已经垂垂老矣，不复当年，但那股对集体主义、集体意志不折不扣的尊重，仍能透露出大庆这座创立并不久远却传统深刻的城市的精神骨感，那仍然是城市的精神核心。

　　说到大庆的道德讲堂，给我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位于东安阳光市场的道德讲堂之大庆总堂――说是总堂，但这恐怕是我见过的全国道德讲堂里设施最简陋、人群最为纷杂之处，参加此处活动的，多是东安阳光市场的零散商户，他们许多人又都来自于大庆以外的地方，为了营生走到一起，现在，他们将一个位于市场一隅的角落挤得满满的；今天的主题是医药行业要有道德，对照道德讲堂的“身边人讲身边事，身边人讲自己事，身边事教身边人”的主要活动流程，半小时之内，几位来自医药行业的普通员工，跟大家分享了几件颇为感人的行善小事――真是行善无小事，比如一名普通的药店职工，临时接到急症病患的求药电话，为了一盒仅值两三块钱的药品，自己打车送药上门，这个几乎没有故事的故事，讲述人也没有做太多的渲染，而且活动能给予可以讲述的时间也非常有限，但却让旁听的我觉得非常感动。

　　道德无大小，行善无贵贱，这种完全组织民间而又影响民间的道德讲堂，其中的大智慧是可以让许多平时默默运行于民间的俗世真理，有机会登堂入室，完成对普通人群的自我教化，着干净整洁的药店工作服为场下的普通商户们讲述这个“标的额”只有两三元小故事的时候，我倒觉得，由她心里说出来的道德其实比天还大，因她每一句话都不是虚夸，都是普通生活中的普通人已经完成的践行。

　　与中国各地的道德讲堂活动一样，每一次道德讲堂活动的最后，都有大家齐唱《公民道德歌》的项目，曲调悠扬，词意祥和：

　　中国老百姓，炎黄好儿孙，重情重义重品行，立志先立人，爱国又守法，盛世享太平，明礼讲诚信，不负天下人，团结友善一家亲，勤俭自强万事兴。中国好传统，大家来继承，有爱有恨有责任，是非两分明，同唱道德歌，文明向前进，和谐社会中，争当好公民，敬业奉献勇创新，建设祖国为人民。道德重如山，道德贵似金，人生道路上有德才能行。

　　看得出，这首歌在东安阳光市场里是人人会唱的，也看得出道德讲堂已经深入这里小商户们的平凡生活里。

　　虽然改革开放过30年，大庆的经济主体仍然没有摆脱高度计划性的模式，国家对石油这种战略性资源的控制，以及这30多年来中国经济迅猛的发展，让只有几十年历史的大庆有机会既能保持计划经济的主体地位，又能同时创造出相当辉煌的发展成绩，我观察该地的道德社会，其实是有一根粗粗的管道，连通着它的过去和现在，当年的老会战精神，当年的铁人精神，在现在其实一点儿也没有过时，这或缘于这座城市里，主体的社会现实结构没有受到剧烈的冲突破坏，而我曾走过的有些地方，官方是在刻意用道德讲堂这种新玩艺拯救濒于危势的世道人心，而在大庆，那种基于集体主义、利他主义的公民道德，其实是自然而然地长出来的。

　　无论是乘新三社区里那些津津乐道于自己“道德银行”盈亏账目的老会战们，还是东安阳光市场里，那些吟唱着《公民道德歌》，践行着点点滴滴善举的小商贩们，他们都证明着所谓道德，只有道来是不行的，还要践行才成能其为德。王铁人的“宁肯少活二十年，拚命也要拿下大油田”讲的是这样的道德，那位自费打车为危急患都送上两三元小药盒的普通打工者讲的也是这样的道德，新旧交汇，大小一体，是一个真实的大庆。 （司马平邦）